周遇玉買了兩張車票。
進站的時候檢票員看了半天只看到她一個人，感覺有些莫名, 不過這種奇怪的人也不是沒有, 見多了也就習慣了，所以她确認周遇玉的車票沒有問題後, 就放了她進去。
如今并不算旺季，長途客車上也沒有坐滿人, 但就算這樣，坐在前排并且在有人詢問時出示兩張車票的周遇玉，還是顯得有些突兀。
“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 一個人還帶買兩個座位？”有個中年婦女被她禮貌拒絕之後, 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周遇玉聽見了, 卻只當做沒有聽見，依然把包抱在懷裏, 留下了旁邊一個空蕩蕩的座位。
座位上坐着秦柏。
秦柏有時候也會覺得, 周遇玉未免也太把他當活人了一些。不僅僅是情感上, 而且行動上也是。
只是他本來就沒當自己死了, 也就沒有察覺出異常, 不然換了一只鬼，恐怕很快就能意識到不妥當。
可惜他不是。
所以他只是坐在周遇玉旁邊的空座上，思考自己是不是被她下了蠱。
畢竟不跟着柳家兄妹回S市, 而是跟着周遇玉去內陸的一個小縣城, 怎麽都像是中了蠱的樣子。
周遇玉看他側頭看着窗外的風景，似乎正在走神，忍不住笑了笑, 安靜地聽着耳機裏的音樂。
知道秦柏能說話之後，她的話反而少了很多，因為她發現……秦柏好像不太喜歡說話。
不僅如此，周遇玉還自動自覺為他之前的隐瞞找了個理由：他一直不說話，會不會是為了保持清醒？畢竟鬼魂的力量消耗越多，越容易陷入精神的混亂。
就算不找理由，退一萬步說，他一開始防備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代入她自己想一下，突然就死了，周圍的人都看不到自己，突然有一個人能看到自己，突然要跟自己搭話，怎麽想都不會覺得對方是個好人啊。
所以周遇玉對他完全沒有心懷芥蒂，反而有些高興。
秦柏以前沒有因為不能說話被欺負，實在是太好了。
秦柏也感覺到了她的轉變，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後來很快就适應了。
畢竟她只是不需要說話的時候少了很多話而已，想說的時候……還是很正常的。秦柏估摸着，她以前應該是擔心自己不能說話無聊，有時候沒有話也得找點話題來說，但現在發現自己能利索地表達，她就恢複平時的模樣了。
不得不說，秦柏對周遇玉的判斷非常地準确，她就是這麽想的。
之前是因為擔心，現在發現他的力量并不弱之後，她時時刻刻都想護着他的保護欲就淡了很多，相處起來反而更自然了。
“白大哥，快到站啦！”又聽完了幾首音樂，周遇玉就發現客車即将進城，小聲地提醒了秦柏。
秦柏點了點頭，看她開心地跳下車，神色間并沒有什麽陰霾，不免有些好奇：“我以為你心情會不好。”
“啊？”周遇玉領了行李箱回來，聽到的就是這麽一句，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她很快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背好了包拉好行李箱，就一邊走一邊說道：“我父母确實已經過世了，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那麽容易觸景傷情。”
她的解釋有點簡短，解釋完怕顯得自己有些冷淡，又補充了一句：“具體的等晚上回來再說吧，因為我覺得白大哥你見過我叔父他們之後，我再解釋你會更容易理解一點。”
“沒關系，我就随便問問。”秦柏應了一聲，就跟着她一起從車站出來，走上了小城的街道。
這是一個內陸的小縣城，不算很有錢，但也不算貧困。
街上很多車，但出租車很少，周遇玉也沒有打車的打算，就這樣拖着行李，慢慢地往親戚家走去。
詢問過秦柏的意見之後，她本來都決定了要去S市，可當天晚上又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沒有存儲號碼的電話。
接起來之後對面小心翼翼地問她是不是周遇玉，等确認了她的身份，就開始哭。
周遇玉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對方哭了，沉默了半晌，最後嘆了口氣，答應了對面希望她回去一趟的要求。
電話挂斷的時候周遇玉在想，他們應該過得挺好的吧，不然也沒有心思找自己，這樣想倒也高興了起來。畢竟這一家子，也不像是會因為走投無路來找她的人。
小縣城并不大，就算拖了行李箱，周遇玉從車站走到親戚家樓下的時間，也只用了半個小時，花費的時間跟從地鐵口走到她在學校的宿舍樓差不多。
今天剛好是周六，天氣陰陰的。不過因為是夏天，這樣的天氣可謂相當的不錯，因此有兩三個人，就這麽坐在樓下的樹蔭裏聊天。
看到周遇玉拖着行李箱走過來的時候，其中一人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過并沒有認出她來。
小縣城不比大城市，老式的居民樓裏大部分人都是相熟的。周遇玉也還記得這個人，是她叔父樓下的鄰居，嘴有點碎，經常問她叔母收養了這麽一個孩子家裏揭不揭得開鍋，又問為什麽不送到孤兒院去。
她對自己一直相當的嫌棄，知道她搗鼓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後就更嫌棄了，見她一次要陰陽怪氣嘲諷一次，就好像她住在叔父家花的是這個人的錢一樣。
周遇玉當時還在想，這個人會不會到老了看到她還要念叨，可沒想到只是幾年沒有回來，這人已經把她的模樣忘了。
對方忘了，周遇玉自然也不會自讨沒趣地和她打招呼。她就這樣拖着行李箱，鎮定地走過去，不過經過她們的時候，正好聽她們說起有一個新建小區鬧鬼的事情。
那個小區鬧鬼好像有一段日子了，聽說還蠻嚴重的。什麽深更半夜有人按門鈴，樓道燈突然亮起之類，可是被影響的住戶找物業查了監控，根本什麽都沒有看到，就仿佛一切的異常都是因為電路出了故障。
但他們找人修過，電工卻表示根本沒有問題。
“說不定真的是厲鬼作祟！”其中一個人神秘兮兮地說道，獲得了另外兩個人的附和。
周遇玉聽着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厲鬼作祟？厲鬼作祟還按門鈴，這厲鬼可真有禮貌。
而且……當年誰罵她成天神神叨叨不務正業的，看她們自己，這不是聽說有鬧鬼的事情之後聊得挺歡塊的嗎？
周遇玉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多想，甚至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這件事情真的一點都不詭異。
如今她唯一的心思就是要以什麽樣的表情面對他們，第一句話又該說些什麽。
“要不要我回避。”看周遇玉在門口站了半天都沒有動作，秦柏不禁開口問道。
前者終于緩過了神，緩慢但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用，不關白大哥你的事，我們一會還要出去酒店呢，你這萬一迷路了，我去哪裏找你？”
秦柏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就對她的心情大概有了了解，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周遇玉被他這麽一打斷，也不再回憶過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氣，按響了面前的門鈴。
“來了！”鐵門裏很快響起了回應，不過幾秒的功夫木門就被打了開來。
看到周遇玉的時候那個中年婦女愣了一下，有些緊張地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接着打開了門：“玉玉回來了啊。”
“是啊，叔母，好久不見。”周遇玉非常自然地打了個招呼，走進去之後就順手把行李箱靠在了門邊。
那中年婦女本來想接過來拉到房間裏，但看周遇玉避開了她的動作，就收回了手，也沒有再堅持。
“菡悅，孩子他爸，遇玉回來了！”
随着她這一聲叫喚，房間裏又出來兩個人。
那個中年男人倒是和這婦女差不多，看起來很是蒼老，身上穿的衣服也相當的廉價。他看到周遇玉的時候一愣，眼眶有些紅，也有點激動。
但那個少女卻不同。
她看着比周遇玉小幾歲，身上穿的雖不是名牌，但價格也不便宜，跟她的父母，還有這個家都有點格格不入。
不過看到周遇玉進來，她的表情還是比較開心的，似乎也沒和周遇玉有過什麽大矛盾。
他們先把周遇玉領到了客廳，等她坐下就給她倒了一杯水，有些局促地坐了下來。
秦柏在屋子裏稍稍看了一下。這是一個兩室兩廳的老房子，很小，窗戶頂上的天花板因為滲水的緣故還有發黴，客廳裏擺的也是有點脫皮的老舊沙發，不過被沙發罩蓋了住，所以看着并不太明顯。
周遇玉倒沒有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任由秦柏看，不過後者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按照常規客人參觀房子的流程随便看了一下之後，就重新回到了客廳裏。
客廳的氣氛跟他想象得差不多，沉默而壓抑。四個人各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彼此相對無言。
最後還是周鄰打破了僵局，開口問道：“玉玉……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