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雲江臨和淩青绾還沒有回到淩府。
沈倚吃過了丫鬟送過來的飯菜, 然後又跑去廚房要了一碗粥——吃飯的時候她見并沒有人給秦怨送飯,一打聽才知道是雲江臨吩咐的, 說是秦怨這兩日腸胃不适,不宜吃粗食。
“真是, 不能吃其他東西,總要吃點吧。”沈倚端着粥,一邊小心翼翼的用勺子和着,一邊嘀咕。
剛剛推開房門, 便見秦怨坐在桌前擡眼看她,在看到她手中的粥時, 眼眸似乎動了動, 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淡然。
“不燙了,你喝點。”沈倚直接走到他身邊,将手中的碗遞給了他。
秦怨沒有伸手接,只是面無表情的看她。
她愣了愣,突然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恍然大悟的縮回手:“我忘了你手受傷了,我喂你吧。”
“……”秦怨沒有說話,眼見着她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卻不張口。
“我知道粥不好喝,可是你好歹吃點……”沈倚依舊伸着手,有些擔憂, “不然身體會吃不消的。”
的确會吃不消……秦怨心中苦笑,卻又不好拂她的好意,遂道:“放着吧,我過會再喝。”
“過會兒就涼了,”沈倚不依不饒,勺子都快塞到了他的嘴裏,“你先吃一口。”
“……”秦怨無奈,擡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勺子,“我自己來吧,這點傷沒什麽。”
“哦,那你小心點。”沈倚将勺子放到他手中,自己依舊端着碗,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秦怨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竟也将那勺粥放進了嘴裏,緩緩咽了下去。
沈倚見他吃了,臉上頓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将碗往前遞了一分:“再吃點吧。”
你明明說了只吃一口……秦怨将勺子放回碗裏,搖頭。
沈倚見他不再吃,恹恹的将碗放到桌上,拉了凳子頹然坐下,扁着嘴不說話。
“累了就去休息吧。”秦怨看見她的樣子,說到,雖心中明白她情緒低落的原因,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
“我出去走走。”沈倚愣了一瞬,突然站起身就往外走,心中有些煩亂。
“別亂跑。”秦怨在身後緩緩提醒。
“……”沈倚難得沒有回答他,拉開門便直接出去了。
秦怨看着她氣憤的背影,低頭看着桌上的粥,良久。
從房間裏出來,天空已然拉下了黑幕,遠處的山脈也只能看到巍峨的黑影,似乎是矗立在天與地交界處的巨人。
沈倚百般無聊的甩着雙手踱步在院子裏,心緒卻是有些複雜,她發現自己這幾天變了,以前她自己也說過,除了錢,沒什麽讓她難以釋懷的事情。
可是,最近,她發現自己總是會悶悶不樂,甚至是金錢放在她的面前,都沒有了以往那種心動。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能擡手抱着腦袋,龇牙咧嘴的搖晃了好幾次,然後頹然的沉下了肩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淩府自幾年前,承歡小姐出事以後,就不允許下人夜間無事輕易走動,淩家老夫人幾乎不出她自己的院子,而淩陸夫婦此時也與淩瑞在房中休息,院子裏便空蕩蕩的,幾乎看不到人影。
沈倚不敢往偏院走,白天的事讓她心有餘悸,此時又是晚上,正是陰靈鬼怪氣息最盛的時候,她不用別人提醒,也會避得遠遠的。
在前院繞了一圈,她尋了個幹淨的地坐下,雙手捧着自己的臉,呆呆的一動不動,覺得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正在她出神的時候,眼角無意間瞥見了一抹白光,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這前院的角落裏竟然也種了幾株昙花,其中兩株已然有了白色的花蕾,頂端的花瓣已經微微破了口,似乎是馬上就将開放。
她有些奇怪,這還不是昙花盛開的季節啊?
站起身,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的向那兩株花走過去,走近了,仔細一看,确實是快要開了,花瓣頂端微微張着,如美人半遮的容顏,眼見着即将光華奪目,卻又看不真切。
突然間,有一只白嫩的小手緩緩的伸向了那株昙花,然而昙花卻穿透了她的手掌,絲毫未動。
沈倚大驚失色,急忙後退着跳開了一步,發出一聲驚呼。
小女孩在她面前站起身,臉上綻放了如花般的笑容,突然擡手緩緩伸向了沈倚,沈倚一時躲避不得,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空氣似乎在流動,有股陰冷的風吹拂在耳邊,她打了個寒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處皆是石壁,每隔一定距離,就有一盞燈,将石壁兩側以及中間的通道照亮,她仔細看了看,這裏似乎是人工開鑿的山洞,耳邊回響着空空的水滴聲,不知是從何處傳來。
她回頭看了看,身後是一面密封的石壁,竟然沒有入口,而前方,通道盡頭亦是一片漆黑,不知道通向何方。
她突然有些害怕,這是哪兒,她怎麽會在這裏?剛剛不還在淩府大院嗎?
“快點!”突然間,石壁深處傳來了一聲厲喝。
她愣了愣,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
遲疑了一刻,她還是壯着膽子往通道盡頭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她突然有些慌了,開始小跑起來,腳步聲在山洞中發出了巨大的回響,仿佛要将心髒震碎一般。
明明看着十來丈的距離,她卻怎麽也走不完,那個漆黑的洞口,永遠都在她面前十丈的距離,不論她跑多快的速度,哪怕使上了輕功,那距離,依舊沒有變。
心中已然是萬分焦急,她心中呼喊着自己,停下來,停下來冷靜想想……可是她做不到,這條路到底有多長?她會不會一輩子都出不去?
“丫頭,停下!”突然間,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十分遙遠,但她卻聽出來了,是秦怨的聲音。
仿佛吃了定心丸,她突然覺得有他在,便什麽都不怕了,于是緩緩的停下了腳步,茫然四顧,卻沒有看到他的影子,她不禁又有些害怕:“你在哪兒?”
“靜心。”秦怨的聲音依舊遙遠的響起,卻有種神奇的魔力,迫使她平靜了下來。
“你到底在哪裏?為什麽我看不到你。”她又問。
“我沒在幻境裏,你當然看不到我。”秦怨淡淡回答,聲音卻突然有些低。
“那我怎麽辦啊?我出不去了!”她焦急的環顧四周,除了面前那個漆黑的洞口,四面皆是石壁。
“你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了什麽?”他問。
“呃……一個山洞,只有一條通道,後面堵死了。”沈倚又看了一下周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前面有一個出口,可是我跑了半天也還是那麽遠。”
“還有呢?”他似乎頓了頓,又問了一句。
“沒……”她幾乎脫口而出,然後又立即否認,“不不,還有許多的燈盞,這裏像是人工開鑿的,然後……”她擡頭看了一眼旁邊石壁上微微晃動的燭光,有些遲疑,“似乎有風……”
“風不會無故而起,你靜下心來,辨別一下方向。”秦怨說完,又補充,“別用眼睛看。”
夢境因意識而生,雙眼所見多半是自己最期望看到或者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十有八九都是虛幻的。
沈倚聞言立即閉上了眼睛,卻又覺得更加心虛,想要睜開,但又聽到耳旁秦怨冷冷的提醒,只好強迫着自己,盡力去感覺風的方向。
剛開始她依舊覺得氣息十分紊亂,根本就是一團糟,慢慢的,随着時間越來越久,她心中的恐懼也稍稍有所緩解,也漸漸的感受到,某個方向,似乎有輕微的風徐徐而來。
“我找到了!”她不由得有些驚喜,連忙叫出了聲。
“別睜眼,往那個方向走。”秦怨淡淡囑咐。
“可是,剛才我看到這個方向是石壁啊。”沈倚愣着,不敢動。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走。”他又提醒道。
“我不!前面一定是石頭!”她緊緊閉着眼睛,叫到。
“你慢慢走,要真是石頭大不了擋住你,你還怕撞死你不成?快點!”秦怨的聲音突然有些急促,陡然嚴厲了。
被他冷酷的聲音震懾到了,沈倚咽了咽口水,緩緩擡起了腳,似乎是怕掉進深坑一般,緩緩落地,待到腳下沒踩空,才又用手往前摸索,指尖也沒碰到任何東西,她這才放心的又往前邁了一步。
待到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她突然感覺到眼前有一片亮光,豁然開朗。
她驚喜的睜開眼睛,卻又突然愣住了——眼前并不是她所期望的淩家大院,而是一間寬闊的石屋,面前的人也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秦怨,而是幾個陌生人。
石屋的一角擺放着一張石床,床上沒有鋪任何床褥,床旁邊站着兩個人,看身型,均是女子,只是一人一身白衣,背對着她,看不清面容,而另一人一身藍紫衣袍,面上卻是戴着鬥笠,也遮住了全臉。
這兩人站在床邊,床上躺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遍體鱗傷,滿身都是血跡,他露出的皮膚均無血色,如死人一般。
沈倚忍不住張大了嘴,險些驚呼出聲,那個男孩……雖然面容稚嫩,滿臉血污,但是卻像極了一個人,她前不久認識的一個人,而那個人,如今已經不在了。
柳長珏!她差點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卻又生生忍住。
此時,背對着她的那個白衣女子緩緩擡起了手,手上流轉着白色的光華,照在了男孩的臉上,而她的指尖突然無故滲出了鮮血,一滴一滴落在了男孩的嘴唇上,男孩的嘴唇竟然動了動,将血跡盡數吸入。
旁邊的藍衣女子一動不動的站着,低着頭對着男孩子的臉,只是她的臉被鬥笠的薄紗完全遮住,看不清她的神色。
白衣女子指尖的血依舊不停的滴落着,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男孩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她才陡然收手,身型卻是猛然一晃,差點倒在床邊,她伸手撐着床沿,勉強站住了。
而藍衣女子卻只低身查看床上的男孩,對白衣女子視而不見。
“今日差不多了,明日再來。”觀察了一會,藍衣女子冷酷的開口,卻仿佛是命令一般。
白衣女子站起身,穩住了身形,緩緩轉身過來——沈倚不由得又是一愣,好美的女子,眉若新月,絕美的容顏仿佛就像那月下悄然綻放的昙花一般,清雅脫俗。
白衣女子突然往她這邊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冷。
她看得到自己?沈倚心裏一咯噔,正欲避開,又見白衣女子緩緩向她走來,然後從她旁邊緩緩離去,并未理會她。
“呼……”沈倚不禁松了一口氣,然後突然想起了秦怨,便輕聲叫,“秦怨你還在嗎?”
只這一聲低語,她沒有聽到秦怨的回答,卻看見藍衣女子猛然擡起頭——縱使隔着鬥笠,她也能感覺到紗罩下的那雙眼睛一定是看着她的。
“快走!”此時,秦怨的聲音突然響起,十分急切。
“往哪兒走?!”沈倚驚慌失措的茫然四顧,才發現,這個房間根本就沒有門,四面都是石壁,她又擡頭看了一眼屋頂,依舊沒有任何洞口。
糟了……她暗叫一聲,下意識的往後退着腳步。
而那藍衣女子,突然直起了身,向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