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正渾渾噩噩地在城堡幽深僻靜的走廊裏轉悠,欣賞牆壁上那些年代久遠的壁畫。突然,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于是,我朝我身後的打屁蟲,哦不,跟屁蟲——侍衛希爾招了招手,他便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沖到我面前,沖過了頭,又及時退了幾步,與我拉開一段距離,好像我是洪水猛獸。對此,我已經習以為常。我是瑪麗公主嘛,傳說中兇殘暴虐的血腥瑪麗。
我指着壁畫上的一面旌旗,問道:“這面旗子上的玫瑰花圖騰怎麽這麽不自然?怎麽這顏色好像是後來塗上去的?”而且,不光是這一朵,其他旌旗上的玫瑰花都看起來特別不自然。
我用指甲摳了摳,居然摳下一坨黑色的顏料,露出裏面鮮紅的顏色。我奇道:“咦?本來是紅色的玫瑰嗎?”
希爾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殿下,這些旌旗上的花本來是紅色的月季,是您後來下令才塗成黑色的。”
我問:“為什麽?”
希爾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繼續一板一眼地道:“回殿下,這座城堡原來是紅月季王國的總部,是您帶兵攻下這裏,滅了紅月季王國。這些壁畫都是紅月季王國遺留下來的。據說,您當年入主這座城堡之後本來要将壁畫全部刷去請畫匠重畫,可您為了節約資金填充軍庫,便使人将壁畫上所有象征着紅月季王國的紅花塗成黑色,就變成了黑薔薇王國的圖騰了。”
我:“呃……”
這瑪麗公主還真是聰明,忒會鑽空子。什麽黑薔薇、藍玫瑰、紅月季,這三種花不都是薔薇科植物麽,除了顏色,都長一個樣。我還記得,在我原來那個世界裏,我住的那個地方,花店出售的所謂玫瑰,其實都是月季。
話說這瑪麗公主還挺有經濟頭腦啊。這不,把顏色一塗,壁畫上的紅月季大軍就搖身一變,成了黑薔薇大軍。還真是……不一般的省錢啊……
“殿下。”希爾突然出聲打斷我的沉思。我擡頭,眼帶詢問地看着他。只見他眉頭一皺一皺的,仿佛在糾結着什麽,嘴巴張開又合上,表情無比苦惱,無比憋屈。
我立刻悟了,立刻朝他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不必憋着。”啧,這小子,有事沒事總跟在我身後轉悠,硬說什麽經過上回刺客事件之後,他有所失職,硬要一刻不離地跟在我左右,護我安全。實在是大可不必呀,上次那根本不是什麽刺客好不好。那是我幹爹,啊呸,是克蘭那貨啊!
雖然我總勸希爾這小子,讓他放寬心,別老是惦記着刺客的事,以及……他不小心把我砸失憶的事,汗,可這小子就是繞不過心裏那個坎,依舊一臉幽怨地跟着我,像個影子一樣。
“殿下……”聽聞我的話,希爾的臉綠了,跟吃了蒼蠅一樣。
我愣了愣,立刻悟了,內心巨汗,“大的啊?沒事,去吧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轉悠就行了。你真的不必跟着我。”
“殿下!”希爾忽然十分嚴肅地喊了我一聲,将臉一沉,面色發黑。
“啊?不,不是啊?”那你露出一臉便秘的模樣是作甚?我一臉尴尬,讪讪笑了笑,說:“你有什麽事麽?”
“殿下。”希爾語調板板,眼神幽幽,将我看着。“您怎麽能任命那兩個來歷不明的人當總軍師和大總帥?”說到最後,他藍眸幽暗,語調哀婉,渾身散發出一股渾濁的怨念。
我愣,第一個反應是:他……膽子挺大嘛!自從那日我下了這個令之後,整個王都裏再也無人敢向我提出一句質疑,他一個小小跟屁蟲、小侍衛居然當面跟我提出來了,而且還是以這種對質的形式。
“殿下,您怎麽能任命那兩個來歷不明的人當總軍師和大總帥?”他又問了一遍,這一次質問的語氣更加明顯了。他身子前傾,隐隐還有種朝我逼來的架勢。
我吓,下意識退開一步,忽見他那雙好看的碧藍色眼裏閃過一絲敏銳的神色。不知為何,我突然間做賊心虛了。這種軟弱本質被人看穿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我心裏一慌,立刻抖着嗓子沖他吼了一句:“大膽!”
只見希爾陡然一驚,立馬在我面前單膝跪下,垂下了頭。
我又退後一步,扯了扯嘴角,心想:希爾這貨,真是個麻煩,老陰魂不散地跟着我不說,還總是做出一些詭異的舉動——比如從挂褲腰帶的地方抽出一根鞭子,總是弄得我一驚一乍的,完全不顧我那脆弱的神經。
我正想着,是不是該下強制性指令将他徹底打發走,就聽見他說道:“您以前說過,要将總軍師的位置留給我。您真的……都不記得了?”
啥?
希爾擡起頭來,幽怨地看着我。
我傻了。“我我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希爾斬釘截鐵将頭一點,然後,繼續幽怨地看着我……
“那那那個,我失憶了!”你你你別再這麽幽怨地看着我了啊!
希爾繼續看着我,幽怨地看着我……
我滿臉尴尬的菜色。這麽說來,真正的瑪麗公主以前許諾過将總軍師之位預定給他了麽?所以說,我替瑪麗食言了?那可真不巧啊,這貨只能自認倒黴了。
“殿下,您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希爾幽怨地問道。
我摸了摸後腦勺,僵硬地讪笑:“呵呵,是啊,不記得了,啥都忘光光了。”突然間,腦子閃過一道叫做“狐疑”的智慧之光:等等,希爾不就是一個小侍衛嗎?他是怎麽在瑪麗公主這裏預定到總軍師這麽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職位?以前大總帥和總軍師這兩個頭銜都是由瑪麗一人兼任的,軍事大權統統由她獨攬着,很難想象她居然願意把其中一個位置分出去交給另外一個人。
莫非……我賊兮兮地瞟了希爾這小子的臉蛋幾眼,心下估量他還有幾分姿色,莫不是……不不不,我在想什麽?怎麽可以如此龌龊?沒準這小子其實是個軍事奇才,被瑪麗慧眼識珠給看中了?
又或許,他其實是趁我失憶,來框我的……
我咳了一聲,端起架子來,說道:“實在是對不住了,本宮,咳,本公主真的啥都想不起來了,勞煩你把你那幽怨的眼神給我收起來,今後這事別再跟我提了。”以前宮鬥劇貌似看得有點多。
“殿下,您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那又是為何随便封給那兩人軍事要職?”
啧,他居然還敢質疑我?我在他的目光之下心裏打鼓,唾沫橫飛地胡扯起來:“本公主其實也并不是完全失憶,而是選擇性失憶。除了在戰場上被他們救了之外,其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可您也不能……”
“本公主就是要給他們職位以表感激,你敢質疑我的決定?”我威嚴地将眉一蹙。
希爾碧藍色的眼底突然閃過一道黯芒,閉口不言。我剛剛松一口氣,只聽他又幽幽地對我說:“殿下,您要對我負責。”
“……啊?”我沒聽清。
“殿下,您要對我負責。”希爾突然擺出了一張怨婦臉。
“啊?”我下巴一掉,大吃一驚:原來不是我猥瑣?原來真的是被潛規則過的嗎?
希爾的怨婦臉更加哀婉了,幽幽地又說了一遍:“殿下,您要對我負責。”
“我我我……”為什麽我感覺我貌似又遇上了穿越女常遇上的經典劇情——爛桃花?
只見希爾這貨忽然眼神深邃地朝我逼近,我大駭,連忙擺出奧特曼的手勢來自衛,急急嚷道:“喂!你別過來!老娘我失憶啦!失憶啦!失憶的人是不負責噠!”
希爾眉頭一蹙,義正言辭地說:“殿下!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您既然當初答應了屬下,怎可什麽責任都不負!屬下悉心輔佐您一年多,您不能這樣待屬下!”
我身子一斜。啊……原來是這樣。我面向牆壁,嗚嗚,我果然還是想太多了。
我抹去額上的冷汗,故作正經地咳了一聲,說:“希爾,你說的對。既然這樣,我總得補償你的損失,你說是吧?這麽着吧,明天你就去軍隊裏報到,我給你安排個雖然亞于總軍師,但是福利待遇也很高的職務,你說怎樣?”炊事班應該還缺人手吧?
聞言,希爾面色一變,立刻慌慌張張就給跪了,大聲道:“屬下有罪!”
我被他的反應給吓得一颠。“你你你何罪之有?”
他聲音極其洪亮,斬釘截鐵地道:“屬下不該質疑殿下的決定!屬下任由您責罰,但懇請殿下依舊讓我當您的侍衛!”說完,居然十分奔放地撲将過來,抱住了我的大腿。
我心裏那個巨汗,心想:這小子難道是會讀心術麽?他咋知道我想把他打發去炊事班?
“希爾,你終于想通了?”我甩了甩腿,終于把他這一坨給甩掉了。
“是!”他依舊單膝而跪。
我噓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對他道:“希爾啊,在職場上,遇上什麽不公平的待遇,那都是很正常的。我看你這個愣頭青就是太憤青。這樣吧,今天我放你一下午假,不用再跟着我轉悠了。你呢,就好好去找一個僻靜的角落,蹲着,好好冷靜一下。”
希爾微微擡頭,平板板地問道:“殿下您确定您要一個人在城堡裏轉悠?您不會迷路?”
“不會。”我平板板地回答他。啧,居然當我是路癡?我披着霸氣的瑪麗公主的皮囊,可不能被他區區一個小侍衛給看扁了!
希爾恭敬地道了聲:“是。”然後,就乖乖地跑去找僻靜的小角落,供他蹲着去了。
啦啦啦……礙事的跟屁蟲走了,老娘大咧咧甩了甩膀子,提起寬大的裙裾闊步走,終于可以不用再束手束腳了。
一路晃悠悠地出了空蕩蕩的走廊。我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幽僻的花園。這王宮挺大,有些地方又幽僻得很,将近半個月以來,仍然有許多地方沒有踏過我的足跡。
眼前這片幽僻的小花園裏開滿了黑色的薔薇花。我朝那一叢叢正在怒放的薔薇科植物定睛一看,突然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狀。
咦?這種少女之心突然萌動的感覺是怎麽回事?接着,我像做賊一樣地朝左右各看了一眼,發現四下裏無人。于是便挪着小碎步,怪不好意思地湊到一朵薔薇花前,低下頭,輕輕一嗅,立馬聞到了一股很是詭異的刺鼻氣味。
“啊……啊……啊切!”我打了個大噴嚏,鼻子朝前一撲,鼻尖點在花瓣上,撞了我一鼻子花粉。我不過就是想裝一裝嗅花少女,怎麽就這麽難?
掃興地揉了揉鼻子,我忽然發覺有點兒不對勁:咦?為毛我的鼻頭上黏糊糊的?我擡手抹了一把,攤開一看,赫然發現:我的手指頭上居然沾着黑黑的黏黏的……這是……這是……石油吧?黑金啊!啊啊啊我發啦!
不,不對,這氣味是……墨水!
我愣住,又摸了一把那朵黑色的薔薇花,發現:這些黑色的玫瑰花果然都是被墨水塗過的!難怪有股怪味。莫非這些花本是別的顏色,後來才被漆成黑色的?這瑪麗公主還真是夠節約的呀。
我一邊欣賞着這一叢叢黑漆漆的薔薇花,一邊渾渾噩噩地在花園裏游蕩,心想:這世界還真是像個恐怖童話,怪不科學的,這花瓣被塗成這樣了還活着。想着想着,我突然發現一個悲催的事實:我迷路了!
不會吧?這麽屁點兒大的花園,居然也能把我繞得迷了路?我抓着頭發大喊:“來人啊!”沒有人鳥我……
不會吧?我怎麽可能不記得路?我又不是路癡!(大多數路癡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路癡……)
在第五次經過同一口水井的時候,我确定,我的确是迷路了!我驚悚地抱頭蹲在地上,自我頹廢了一陣,又不死心地站起來,繼續走。
在第六次經過這一口井的時候,我的背脊整根兒都涼了,汗毛倒豎,心中陡然升起了不祥的預感。這場景……怎麽這麽像鬼打牆呢?我咕嘟咽下一口緊張的口水,突然想起了《少年包青天》裏的雁不歸。
這地方……不會有鬼吧?
焦急地在原地團團轉了幾圈,我剛打定主意,準備學着《名偵探柯南》裏的招數,打算在我的裙子上挂出一條絲,繞在樹上,邊走邊扯,從而根據這條絲來判斷我是如何走了回頭路。忽然,突聞一聲蛙鳴,從井口裏響亮地傳了出來:“呱!”
我愣了一下,然後,鬼使神差地朝井口湊了過去,朝下一看……
枯井呀,啥都沒有,哪來的青蛙叫?幻聽麽?
我啧了一聲,心道:深宮後院裏的枯井呀,不知道埋了枯骨沒有?我正要縮回腦袋,忽然,意外發生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大力朝我後背猛地一推!
我大驚!随後,毫無疑問地,一頭栽了下去……
“唔……”眼前天旋地轉,我四仰八叉地倒在枯井裏,手捂着頭,渾身像要散架了一般。“坑爹的……哪個殺千刀的推我下來的!”我暴吼一聲。突然,後知後覺地脊背涼了:對了!我是被人推下來的!我的頭開始冒冷汗。
我鐵定是遇刺了……
瑪麗公主,這個既有人愛,又有人恨,又有人又愛又恨的冷面血腥戰争狂,這個據說是黑薔薇王國未來王位的繼承者,是不是樹敵很多?
雖然黑薔薇王國裏的人對她懷着盲目的個人崇拜之情,但并不排除有不滿她的異類存在啊!比如希爾那個小侍衛就很是具有敢于質疑權威的精神!而且,據說瑪麗以前剛獲得黑薔薇兵權的那會兒,施行鐵腕政策,整過一批人,肯定得罪了不少勢力啊!
以前瑪麗公主聰敏狡詐,再加上自身武力值爆棚,根本沒人敢惹她。如今換成我這個冒牌貨,又公開玩失憶,遇上報複行為不難理解。
所以說……尼瑪究竟是誰推我下來的啊啊啊!我該不會是要被炮灰了吧?我還沒玩夠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