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鎮
“前面是什麽？”青華望向遠處擁擠嘈雜的人群轉過頭來問重黎。
“廟會。”重黎擡眼看向遠方，随後又把目光落在一臉好奇的青華臉上。
“廟會是做什麽的？”青華看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模樣很是新奇。
“是人間的集會，祭拜廟裏的神明，祈求安康。”重黎看着青華極有耐心地解釋着。
這幾日青華與重黎一路同行，重黎傷重不能使用術法，而青華又是個半吊子，兩天前她使的禦風訣還沒飛出去半日青華就支撐不住停了下來。好在從森林走出不遠，他們就打聽到此地離不周山只有五六日的路程。
青華這幾日和重黎相處下來發現重黎雖然話不多，但是對着半吊子的青華倒是很有耐心。
青華點了點頭，跟着重黎穿過去往廟內絡繹不絕的人群，這時一個竹子做的小球滾落在青華腳邊，青華将它拾起，上面還挂着紅色的穗子，看起來很是喜慶可愛。
青華拿着小球看向四周，結果便看到一個穿着破舊短上衣的小男孩立在廟宇旁的樹蔭下看着她。
“這是你的嗎？”青華露出溫和的笑容朝着小男孩走去。
小男孩并沒有理會她，而是轉身跑走了，速度極快，青華追到樹下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怎麽了？”随後趕來的重黎問道。
“剛剛有個孩子丢了這個竹球。”青華拿起手中的竹球給他看。
“可是我剛剛想把竹球還給他的時候他卻跑走了，我吓到了他了嗎？”青華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覺得自己長得應當沒有那麽面目可憎。
“他可能怕見生人，你把竹球放在原地，他可能一會就自己回來拿了。”重黎緩緩開口，對着青華提議道。
青華想了想，她大概吓到那個孩子了，放在原地他大約會回來拿的吧。于是青華點了點頭，把竹球放在樹下，跟着重黎離開。
穿過絡繹不絕的人群，前方的城鎮便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殷丘”青華走到城鎮的入口處，望着入口處高高懸着的牌匾念出聲。
“穿過殷丘便是窮桑。”重黎立在入口處望着她，耐心地等青華走過去。
“那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天界了？！”青華很是驚喜。
重黎笑着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入了殷丘。
殷丘是座規模不大的城鎮，城鎮中間有條蜿蜒的河流通過，青華看到鎮上的石路上沒什麽人，但是河流流過的地方，倒是有許多船只通過，船只上載着男女老少，有買賣商品的，有聊天聽曲的，有躺在船艙中休息的。在城鎮的中心也是河流的中心，搭出了一個巨大的錐形的臺子，臺子的周圍供奉着瓜果鮮花。
青華好奇地往那邊張望，手肘卻被重黎拉住了。
“小心。”重黎拉住她，又很快松開。
青華被溫熱的手掌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看向自己腳下時才發現自己剛剛看的太過認真不小心走到了水邊，再多一步她就會落入水中。
“謝謝。”青華臉頰有些微紅，她悄聲的道了謝，很奇怪明明和重黎相熟了很多，但她依舊無法直視重黎的眼眸。
青華轉過身不去看重黎的模樣，而是看向水中央的臺子。
“那是什麽？”青華忍不住開口詢問。
“祭拜神靈的貢臺。”重黎看向堆滿食物鮮花的臺子開口道。
“像之前我們遇到的廟會一樣？”青華想起剛剛入城時他們遇到的那些絡繹不絕的人們。
“一樣，但也不一樣。貢臺是人們向神靈表達誠意的途徑，廟會是神靈庇佑人們的途徑。”重黎看着青華對她解釋。
青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是真的有神靈在這座城鎮裏嗎？”青華不是凡人，但她在城鎮周圍完全感受不到她同類的氣息。
“沒有神靈。”重黎搖了搖頭，之後又轉向水中央的貢臺開口道，“就算有神靈也做不了什麽，神靈所做的都是自己份內的工作，對于人間疾苦大多無能為力。”
青華看向聚集在貢臺周圍的船只有些感概，那些人們滿懷誠意地奉上食物，真誠的閉上眼睛祈禱，但其實他們期望的并不存在的神靈并不能完成他們的願望。
啪嗒——一粒水珠落在青華的鼻尖，青華伸出手想撫去水珠，一擡手又有一粒水珠落入手掌裏。青華擡起頭，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落進了她的眼裏唇裏。
“下雨了啊……”青華喃喃出聲。
“今日在這歇下吧。我們明日再出發。”重黎看着青華說道。
青華點了點頭，随後跟着重黎走進河邊的一家客棧裏。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原因，明明才是傍晚卻陰沉的像是深夜，青華坐在二樓的房間裏透過窗戶看向窗外的河流。
從這個方向剛好可以看見貢臺。
與剛剛的熱鬧繁華不同，現在的貢臺周圍沒有了來來往往的船只，在雨幕的掩映下模糊地只剩下輪廓。
青華又想起了重黎說的話，神靈所做的只是分內之事，對于人間疾苦是無能為力的。
青華覺得自己被這一場雨攪的有些心亂，她甩了甩腦袋，走到窗邊打算合上窗戶，隔絕讓她思緒萬千的雨水。
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貢臺邊。
青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往貢臺那邊看去，那是個小小的孩子，他從水中爬上了貢臺，拾起人們堆在貢臺上的瓜果，坐在貢臺邊緣認真地啃食了起來，小腳丫貼着水面，一下一下拍打出水花。
青華睜大了眼睛，她認出了那個孩子，是她今天早上在樹下丢了竹球的那個小男孩。
可是他怎麽會又出現在貢臺上，青華看到他是從水裏冒出來的，他似乎絲毫不受雨水的影響，自己吃完後便在貢臺邊拿着人們供奉的盤子竹簍玩耍了起來。
青華揉了揉眼睛，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再望向貢臺時便看到那個小男孩已經踢着竹簍轉到了貢臺的另一邊。
不是幻覺，是真的。青華終于接受了這個現實。
青華起身走出房門，敲響了對面重黎的房門。
“怎麽了？”重黎來的很快，青華才敲了一聲重黎便來開了門，卻是衣衫不整的樣子。
青華順着重黎敞開的衣襟看到了胸口處愈合大半的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不少，但是依舊觸目驚心。
看來剛剛重黎是在處理傷口，青華覺得自己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怎麽了？”重黎蹙着眉頭不動聲色的拉好衣服掩住自己的傷痕。
“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明日我們幾時出發？”青華不想重黎覺得她多事。
“幾時都可以，你收拾好來找我就好。”重黎舒緩了眉眼，變得溫和起來。
青華點了點頭，目光又對上了已經被衣衫蓋住的傷口，最終擡起頭來對着重黎露出一個純真的微笑，“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見。”
青華說完便轉身跑回了房間，沒有聽到重黎的回答，隐隐約約好像聽見的是“晚安。”
青華坐在房內的時候才想起她去找重黎是為了那個男孩的事情，那個男孩很奇怪，不像是凡人。
青華走到窗邊，貢臺邊已經看不到男孩的身影，雨水還是連綿着，滴落在水面上像是剛才男孩用腳丫拍出的水花。
青華想了想還是拿起了屋內挂着的鬥笠走了出去。
青華走到河邊，順着河流邊走邊尋找男孩的蹤跡。果然在離貢臺不遠處一只停在岸邊的小船上發現了他。
小男孩在船艙內拿到了不知道哪個孩子遺落在在地上的撥浪鼓玩的不亦樂乎，咯咯地笑個不停。
“你好。”青華走到船只旁邊，對着裏面的男孩用着溫柔的口氣向他問好。
船艙裏安靜了下來，一會之後男孩從船艙裏探出了一個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青華，把她從頭打量到尾，随後又鑽進了船艙裏繼續玩着他撿到的撥浪鼓。
“你叫什麽名字？”青華輕輕走上船只，蹲在船頭，平視着船艙內的男孩。
男孩的撥浪鼓掉落在的地上，砰地一聲，剛好落在青華面前，青華替他撿起，擦幹淨上面的水漬後放在手上遞給了男孩。
“給你。”青華笑着對他說，又想起什麽似得對他補充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男孩盯着青華許久，最後還是慢悠悠地挪過來，快速拿走青華手中的撥浪鼓躲到了船尾。
青華走進了船艙，對着躲在船尾的男孩招手，“進來吧，外面有雨，你會淋濕的。”
男孩停下了手裏擺個不停的撥浪鼓，轉身看向她站起了身子，青華這才注意到男孩身上的短上衣短褲子沒有一點潮濕的跡象，可是雨水又分明落在他的身上。
岸邊的石路上傳來急匆匆地腳步聲，還有幼童的哭泣聲，越來越近，男孩扔下手裏的撥浪鼓從船尾爬上了岸。
“你去哪裏？”青華撿起男孩丢在地上的撥浪鼓，從船艙出來跟着男孩一起爬上了岸。
男孩蹲在岸邊一副乖巧等待的模樣，眼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青華蹲在男孩旁邊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雨幕中從遠處而來的越來越清晰的身影，是一個婦女懷裏抱着她年幼的孩子。
“乖寶，不哭不哭啊。”女人一邊哄着哭泣的幼童一邊步履不停地往前方趕去，路過青華的停下了腳步。
“姑娘，下雨天要不要去我家裏避一避？”女人對着青華露出了極溫柔的微笑，那是青華在所有神官面上都沒見過的溫柔神情。
青華搖了搖頭。這時女人懷裏的幼童哭喊的更為大聲。
“寶寶啊，馬上到家了，不哭不哭。一會到家就有飯飯吃了。”女人熟練着拍打着幼童的背部，對着青華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姑娘你快些找個地方躲雨吧。”
青華給了女人一個溫和的微笑，女人随後便轉身離開了，抱着她的孩子再次急匆匆地往前方走去。
男孩從地上站起，跟着女人的腳步追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望向青華，眼裏依舊是無波無瀾的樣子。
青華這才想起剛剛那個女人只詢問了自己，卻一直沒看向她身邊的男孩。
男孩慢慢走向青華，望着她的眼眸緩緩說道，“你能看見我，他們都看不見我。”
青華感到驚愕，她這才明白為什麽剛剛那個女人只詢問了自己而沒有注意到她身邊的男孩，因為那個女人根本看不見他。
“為什麽？”青華望着走向她的男孩，心裏滿是不解。
“你留下來陪我一起玩吧。”男孩揚起了一個笑臉，對着她笑的很是純真，青華卻覺得這笑容令她十分不安。
這時離她還有幾步遠的男孩朝她跑了過來，一把推向青華，青華跟着男孩一起墜入了水中。
青華在水中拼命掙紮想往岸邊游去，男孩在水中似乎有了無窮的力氣，揪住青華的頭發和衣袖讓她不能挪動半分。
“放開我！”青華用力浮出水面，對着旁邊揪住她不放的男孩喊道。
“留下來！留下來！”男孩依舊是笑的純真的模樣，卻讓青華覺得毛骨悚然。
青華慢慢失去了力氣，男孩拽住她的衣袖把她往河底拉，青華的視線開始模糊，朦胧之中有個聲音響起。
“阿尋，不可以。”那聲音溫和而威嚴。
青華感到一陣輕松，是那男孩放開了揪住青華衣袖的手。
重獲自由的青華開始往岸邊游去，但是剛剛的掙紮已經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氣，沒游出多遠青華便開始覺得身上如有千斤，她開始向河底墜落。
重黎。重黎。青華很想呼喊出那個名字，但是她在慢慢失去意識，在她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她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呼喚她的名字而來。
青華緩緩閉上了眼膜，與河底的黑暗融為一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