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究竟哪個更可怕?

我哭哭啼啼地被克蘭夾在腋下,被他帶着在死亡黑森林的深處亂轉。我一路哭個不停。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哭成這樣,大概是受到了強烈刺激,大腦功能發生紊亂。我哭得酣暢淋漓,感覺将體內所有負面情緒都一股腦排洩了出來。

克蘭在林子裏亂轉,猶如一只無頭蒼蠅。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林子裏的樹木在黑夜的布景之下,化為鬼影幢幢。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克蘭唦唦的腳步聲在靜谧中回蕩。

我們被黑暗逐漸包裹,我感到越來越害怕,胸悶氣短,心髒打鼓。克蘭依舊唦唦地走着,并沒有停下來生把火的意思。

我問:“克蘭……你不打算生火?”我承認,我怕黑。

他難得嚴肅地回答了我:“不能生火,不然會招來那些東西。”

“哪,哪些東西?”我的牙齒開始打顫。

“亡靈。”

“亡靈?”我哆嗦了一下,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我思索了一番,突然想了起來,“你你你是說,像黑鬼影那樣的東西?”

他皺了下眉,“黑鬼影是什麽?”

呃……那是綽號來着……“就是,呃,一直跟着諾拉的那個人影。”

他肯定地點了下頭。

完蛋!內心頓時拔涼。“難怪這裏這麽靜,一路上連只鳥都沒有看見,原來有那種東西……”我忍不住地打了個抖,“這麽說來……我們豈不是……死定了?”那黑鬼影的厲害我是見識過的。

他瞥我一眼,悠悠道:“亡靈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麽可怕。諾拉那丫頭帶着的那一只……大概不是一般的亡靈。”

我哦了一聲,渾身抖抖抖。

他忽然勾起嘴角,朝我戲谑一笑:“喲,你很害怕?”

我點頭。我是很怕,因為我覺得克蘭這貨不怎麽靠得住,我被他獨自一人帶着在森林裏走夜路,萬一遇到危險,我怕這貨應付不了,我也得跟着遭殃。

他皺眉。“喂!你別抖了!你抖得我這條胳膊都快麻了!”

“呵,”我扯了下嘴角,開玩笑道:“你讓我騎在你脖子上,我就不怕了。”

我沒想到……這貨……居然真的把我挂脖子上了……不過……他讓我倒挂……

于是乎,我就像一只猴子一樣倒挂在他身前,那模樣要多搞笑有多搞笑。我深覺得,我的人(偶)格又受到了侮辱,但我卻奇異的沒有之前那麽怕了。

月亮懸上枝頭,地上月影朦胧。

我随着克蘭的腳步在他身前微微蕩來蕩去,這平調呆板的節奏催人欲睡。迷迷糊糊地,我的腳一松,勾不住了。克蘭及時接住我,将我摟着,我迷迷糊糊地扯開眼皮子,暈暈乎乎地朝他瞟去一眼,看見他也正低頭看着我,嘴角有一絲奇怪的笑,那笑怎麽有點像……呃……有點像我那次夢見他和柯林時,他看着我的那種笑?好像把我當成他的仔仔一樣!

好恐怖!我立刻閉眼,不敢動彈,裝作睡死過去。都是他那詭異的表情……我瞌睡都給吓沒了……

夜半,克蘭找到了一個山洞,于是帶着我拱了進去。他在洞口布下結界,然後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一只螢火蟲,讓它懸浮在半空中幽幽地飄來蕩去,微明的光亮将山洞照亮。

克蘭将背靠在洞壁上,身子漸漸滑下來,頗有點兒頹廢地滑到地上,坐着,手裏依舊摟着我。我依舊裝着睡,卻渾身不自在,因為我的一只腳被他摟崴了,特別不舒服。唉,我得等他睡着了再從他懷裏爬出來,把我的腳擺正。

突然間,我感覺到,他在扯我的麻袋,哦不,我的衣服!

我刷地一下就睜開眼,吼道:“你幹嘛?”

克蘭這貨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無視我,繼續扯我的衣服……

“你你你你幹什麽!”我大窘!這貨腦袋抽了啊?我衣服就這麽一件!照他這種蠻勁去扯!會破掉的呀!破了我就少了一層保護層啦!什麽外界摩擦力都可以直接加諸到我這不帶自我修複功能的人偶身上了啊!

于是,我奮起反抗,與他展開以麻布袋為主題的拉鋸戰。他扯過去,我扯過來,他扯過去,我扯過來,然後,他惱了,出其不意地朝我衣領子裏伸手,撈出了一樣東西——我的斷臂!

我愣!對了,那條被水流沖下來的手臂我還一直兜在衣兜裏,居然差點忘了這茬。

就在我愣神的時候,克蘭這貨将我抓了起來,左看右看,似在研究如何将斷臂拼接回去,嘴裏還喃喃念着:“幸好還是完整的……不然少了一塊,柯林那家夥鐵定要殺了我……”

我斜了他一眼。

我無奈地任由克蘭抓着,被他轉過來轉過去。看他一臉認真仔細的模樣,我實在不好罵他手笨,連我身上最好拼的一處關節球,他都半天拼不上去。

也不知他嘗試了多久,突然,我肩上傳來咔一聲,斷臂接上了。我看見克蘭瞬間綻放出一抹“老子終于成功了”的興奮笑意,汗了一下,真不好意思告訴他:尼瑪拼反了……

我正想哀嘆一聲,這貨怎麽能這麽蠢,忽聞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由遠及近。

什麽聲音?我立刻僵了身體,豎起耳朵去聽。我感覺到在我僵着的同時,克蘭也僵了一下,同樣也豎起了耳朵來。克蘭突然手一揮,那只幽幽浮在半空中發亮的螢火蟲聽話地收攏了翅膀,熄了燈。光線消失,黑暗霎時籠罩,我和克蘭坐在黑暗之中,皆屏息凝神,一動不動。

突然,我感覺克蘭顫了一下,然後輕悄悄地對我說:“我出去一下……”

我也輕悄悄地對他說:“出去幹什麽……”

他卻沒有回答我,而是将我輕悄悄地放在一旁的地上。我感到一股風從我身邊刮過,我趕忙伸手去抓,指尖擦過克蘭的衣角,黑暗之中,什麽也沒抓住。

我知道,他已經出洞去了……

接着,我抱膝而坐,聽見洞外傳來詭異的聲響,有森森然的未知的低吼聲,還有噼裏啪啦的光波撞擊聲。我感到膽戰心驚,心跳如擂鼓。我摸着胸口,只覺莫名其妙:裏面明明沒有東西在動,我卻覺得我的心髒像上了發條一樣兇猛地跳動着,掙紮着仿佛要跳出我的胸腔。

這種感覺,好恐怖!

我哆哆嗦嗦地抱着膝蓋,将頭深深埋在手臂裏,企圖擋住那些紛亂嘈雜的聲音,卻只是徒勞。

好恐怖……好恐怖……

克蘭,他會不會有事?他可千萬不要有事啊,不然我也跟着玩完了。在這危難關頭,真真是……你亡,我也亡啊!

忽然間,外面的聲音陡然增大,刺入我的耳鼓膜!腦袋一陣嗡嗡作響,霎時只覺頭目眩暈,天昏地暗。漸漸地,那些聲音又變小,就像是快要燃盡的火把一樣,緩慢地消失,最後只餘一絲輕響,如一縷餘煙。

等了一會兒,外面靜悄悄,不聞腳步聲,不見克蘭進來。

我的心向下一沉,猛地站起來,沖到洞口的大石塊後面,背靠着粗糙的石面,急促地喘氣。我不敢直接沖出去,我很怕,怕得要死。

我等着自己漸漸冷靜下來,然後順着傾斜的石頭朝上爬,爬到石頭頂端,往外瞄……

只見洞外的空地上,樹枝落了一地,滿目狼藉。克蘭正趴在洞口,掙紮着擡起一只手,如同一只鬼一樣,緩慢地朝裏爬……

“克蘭!”我吼道。心裏還激動地多吼了兩句:你還活着!好樣兒的!

此刻我內心那個狂喜,替他高興的同時也替自己高興,感覺我的小命又有了着落:其實克蘭這小子,在某些特殊情況之下,還是挺靠得住的呀。

我站在“看門石”的頂端,正想順着石頭背面滑下來,然後繞到他面前去。結果我一不小心,腳底踩在青苔上,一個沒站穩便從石頭正面滑了下去,哧溜一聲,我一屁股降落在克蘭的後腦勺上。

咚!

克蘭的頭被我給坐趴了,臉埋進泥土裏,那只掙紮着正要朝前爬的手,五指屈成鬼爪,一陣又一陣地抽搐……

由于我是個半點忙都幫不上的廢物,克蘭只好自力更生地緩緩爬回了洞裏。當然我還是幫了點兒倒忙的:我在旁邊給他加油打氣,結果被他吼了,說我再鬼吼鬼叫,沒準那群東西又要招來了!于是乎,我只好沉默地看着他爬回洞裏。

克蘭沒有再點亮螢火蟲,他一路爬一路歇,終于要死不活地爬到了山洞最裏面,靠着洞壁坐着。我在黑暗中當着名副其實的睜眼瞎,窸窸窣窣地摸到他身邊,靠着他坐好。

黑暗有其本源的力量,讓人心生恐懼。我緊挨着克蘭,感覺他還能喘氣,于是心安了下來,對黑暗的恐懼感漸漸弱了些,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也逐漸放松。

一片寂靜之中,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歡樂谷裏的時候,布雷曾問過我的一句話,他問:“安娜,你覺得未知和孤獨,哪個更可怕?”

我當時搪塞了他,給了他一個不靠譜的回答:“都挺可怕。”

現在想來,突然覺得,大概是孤獨更可怕吧。當我一個人獨自坐在黑暗中,我感到孤苦無依,絕望無助,但當克蘭和我一起坐在黑暗中時,那些負面的情緒就消減了不少。

我想,這之中的原因大概可分為兩點,能用八個字來概括:一,同甘共苦:恐懼一起分擔,我的那份給他擔;喜悅一起分享,他生還了我真心替他高興。二,幸災樂禍:呵呵呵呵,這貨也一樣呢,跟我一樣待在黑暗裏呢,要倒黴一起倒黴呢……

我抓住克蘭的衣角,感覺像在給我自己充電,此刻的克蘭像極了一個大電源,朝我源源不斷地輸送着正能量。

“克蘭?”我輕悄悄地喊了一聲。

他有氣無力地:“嗯……”

“那些東西還會回來嗎?”

“不會……”

我怎麽覺得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兒氣若游絲呢?他是不是打瞌睡了?我是不是不該吵他?我輕輕問道:“你怎麽了?”

“我快死了……”

我笑:“呵呵,你又想耍我?別戲弄我了,我都哭了大半天了,淚腺過度疲勞,擠不出眼淚來了。”

“安娜,說說你那個世界的事情吧……”

又說?有什麽好說的?我糾結了一下,徐徐道:“我那個世界,沒有魔法,只有高科技。人是世界上的主宰,征服自然,也被自然所報複。那個世界裏動物就是動物,不會開口說人話。”我頓了頓,“你想讓我說什麽?哪個方面?我那個世界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從哪講起。”

“就從你自己講起吧……”

“好吧。說我啊,唔……我家住在江南水鄉,那裏是洞天福地,魚米之鄉。我家裏啊,有彩電、冰箱、洗衣機、熱水器、電腦……”說着說着,我就想起一起家外面那個收廢品的大爺來,嘆了一聲,繼續道:“我呀,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一年,沒什麽經驗,但對工作很有熱情,領導表揚過我。哦,對了,我二十三歲,克蘭,你幾歲了?”

“十九……”

果然好小,比我小一又三分之一個代溝!我之前居然一直被這麽個小王八羔子欺壓了這麽久,老臉都給丢沒了!我磨了一下牙,怕把自己下巴磨掉,于是及時打住。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說:“你要叫我姐姐。”

“姐……”

咦?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麽?這貨怎麽就突然間轉了性子?變得這麽溫順?我正狐疑着,惡意猜測着他是不是想整我,卻突然聽見他說:“你聽我說話好麽……”

我說:“好。”

他說:“我從小沒有父母,是被柯林的父母養大的,柯林是我表哥……我從沒見過我的父母……據說,他們是大陸上聲名顯赫的黑暗法師,曾經風雲一時。聽我舅舅說,我父親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他的靈魂來自異界。他來到這裏之後,成為黑暗法師,與我母親相識,然後生下我。我的父親一直在尋找離開這裏穿越回異世的方法。這不是沒有先例,歷史上,曾經也有一些厲害的法師尋找到了穿越時空的方法,大部分都一去不返,偶爾有極少數特別厲害的法師能來回在異界與這個世界之間穿梭。尋找穿越異世之路十分兇險,我的母親生下我之後,便将我交到我舅舅手中,然後跟随我父親一起去尋找穿越異世的方法。他們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完全消失了一般,大概是成功去了異世。而我,卻一直留在這個世界裏,長大……”

咔吧一聲,我的下巴掉了。原來,不光是我那世界裏的人到處亂穿,異世界的人也是一樣啊,也可以到處亂穿。

我尴尬地将下巴接上,讪讪笑了笑。“你跟我說這些,是因為我是來自異世的嗎?”莫非他兩次問我我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難道就是因為他認為我來自他父母所在的世界?

“其實,咳,克蘭。我覺得,你父親不一定是從我那個世界裏來的,你父母也不一定是去了我那個世界。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不同的世界還挺多的。”呃……我好像說了一個病句。

“但有這個可能……不是嗎……”他輕飄飄地說,繼續氣若游絲。

我聽着他那輕飄飄軟綿綿的聲音,突然覺得很恐怖,因為我想起了一句俗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克蘭突然間變得這麽不正常,一句罵我的話都沒說,還跟我說起他的身世來,莫非他真是要死了?

啊呸!不要胡思亂想!所謂禍害遺千年,他一看就是個福大命大的樣啊。

“你覺得……是你那個世界好……還是這個世界好……”他繼續輕飄飄地說。

我怎麽覺得,他的語氣這麽哀怨,這麽苦逼呢?我抖了一下,覺得我好歹比他大一又三分之一個代溝,得好好開導他一下:“克蘭啊,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啦。像我——外地來的,都已經既來之則安之了。你呢,也好好安在這裏吧。既然你父母将你留在這個世界,你就在這個世界好好地長呗。”雖然你已經長殘了。

“我不想安在這裏,我也想像我父母一樣找到通往異世的路,然後過去扇他們一人一個耳光……可惜我能力太弱,一直無法找到……也許,等我法力大增之後,就可以找到了……”

我額冒冷汗,嘴角抽抽,心想:所謂的法力大增,是不是把我炖了用來大補?

“可惜……我永遠也找不到了……”

我又抽了抽嘴角。這種抑郁憂傷的調調是怎麽回事?“我說,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又不會少你一塊肉,那麽郁悶幹什麽?”

“安娜……跟你說個事……”

“嗯?”

“我不騙你……你不要害怕……”

“啊?”

“我快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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