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小的縣城,這麽大的一起殺人事件, 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
無論是什麽人, 都會感慨一句鄭家夫婦真是喪盡天良,例如周遇玉現在坐着的這輛車的司機。
他發表了一通關于這鄭家夫婦是何等不要臉的感想, 順便神經兮兮地告訴她,之前那小區鬧鬼就是小孩帶着黑白無常回來, 要找罪魁禍首索命,可是鄭家門口有符,他們進不去, 這才鬧出那麽大的動靜。
周遇玉并沒有拆穿他, 她耐心地聽着, 時不時附和上幾句。
按照周鄰的意思,本來是雇一輛車回村子裏就好, 可是周遇玉說自己要多買些東西, 又有點事要晚回, 就由得她自己多租了一輛。
雖然司機搞不懂周遇玉為什麽一定要坐第二排, 但并不妨礙他對這個脾氣好又不會看不起人的小姑娘抱有好感, 發現到了目的地,還頗有些不舍。
“謝謝,辛苦了。”周遇玉不知道這司機是要在這裏等還是下午再回來, 可她依然多留了一瓶水, 然後拎好了東西,和秦柏肩并肩往前走。
司機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 總覺得她的旁邊,好像還有一個人?
想起自己一路說的,他抖了一抖,也不敢再多想,連忙回到車上。
不多想不多想,別人的八卦叫八卦,自己的八卦那就叫悲劇了。
秦柏一邊跟周遇玉往前走,眼角的餘光一邊往後掃,發現那司機把車匆忙開走後,他才沒有再關注,專心地聽周遇玉說話。
她是天師不錯,不過對普通人還是警醒些得好,不然次次都要他故意吓人,他會懷疑自己變成了老媽子。
“白大哥,祖屋在這邊!”周遇玉可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她只是開開心心地跟對方介紹着周家的情況。
這個小山村除了嫁來的媳婦外一個村的人都姓周,彼此都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
這些年留在村裏的人也不多了,不過因為祖屋還在,周鄰又有約,在縣裏的親戚就幹脆趁着周末順便回來看看。
他們到的都比周遇玉早,等她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
看她進來,這些人先是驚喜,然後就是一通教育,說她不應該不辭而別雲雲。
周遇玉既不反駁也不承認,由得他們去說,只偶爾點頭附和一下。
不過這些人的重點也不全是批判周遇玉,還有稱贊周菡悅。一會說她考上了S市的大學很厲害,一會和她打聽S市的情況,稱得上其樂融融。
等他們聊得差不多盡興了,他們才想起幾人今天的正事,放了他們去祭拜周遇玉的父母,自己也先各自散了。
“這是屬于違規土葬?”秦柏跟着周遇玉一起到了她父母的墓地邊,四望了一下,有些驚訝地問道。
周遇玉看了看刻意回避想給她和她父母說話的周鄰等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墓地,輕舒口氣笑了一下:“當然違規,可是趁着沒人的時候注意下葬,之後別人還能挖出來不成?”
周遇玉說到這裏,還有些可惜:“其實爸媽以前跟我說,他們想海葬,但是他們突然離世,周家幫忙操辦喪事的親戚覺得不吉利,然後那會我又小,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秦柏聞言點了點頭,大概猜出這麽個流程了。
“既然來了,我也給伯父伯母行個禮。”等周遇玉祭拜完,秦柏也上前,鞠了三躬。
周遇玉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陡然生出了自己帶着男友來見父母的感覺,臉上一熱,連忙搖頭,想把這荒謬的念頭甩去。
“不說什麽嗎?”秦柏本來以為她有很多話要說,誰知她看自己鞠躬完,就示意自己跟着她走。
周遇玉又笑了一下,神色裏帶了些調皮:“我每年偷偷回來的,只是他們都不知道。”
聽到這個答案,不知道為什麽,秦柏覺得一點都不意外,反是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周遇玉看懂了他的表情,心裏也是一暖,上前跟周鄰他們說了什麽,就帶着秦柏,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去哪?”秦柏跟她走出了很長一段距離,才随口問道。
周遇玉望着越來越近的河,坐到了河堤上,然後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秦柏也坐下來。
“沒去哪,就是懶得回去聽他們指桑罵槐明嘲暗諷捧高踩低,無聊。”哪怕是說這樣的話,周遇玉的語氣裏也沒有憤恨。
他們再狠,能有那些殺人放火的狠?自己不跟他們計較就是。
秦柏本來就是跟她來這個地方看看,周遇玉希望他坐下,他就坐了下來。
“怎麽,想聊天?”
不得不說,秦柏對周遇玉的了解還是非常準确的,後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是這麽個打算。
“我……小時候的朋友,就是死在這條河裏的。”
秦柏萬萬沒想到她開口就是這麽一句,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輕應了一聲。
有些事情周遇玉本來是不想和任何人說的,可是秦柏真的……那麽多年了,他是第一個讓自己感覺可以稍微展示一下弱點的人,自己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想把那些藏在心裏很多年的心事找一個人訴說。
“她……家裏只有一個女兒,可是她爸媽想生兒子,但就是生不出。後來他們不知道從哪裏聽風水先生說,她的八字和父母的不合,她過得越好,他們就越生不出兒子,所以她的父母常常折磨她。”
彼時周遇玉的父母剛死,她跟着周鄰住縣城,每個月最多回來一趟。
每次回來的時候那個小姑娘的身上又會多出新的傷,有的很明顯,有的在衣服底下,周遇玉問她,她就說自己摔的。
“我那時候還小,爸媽沒怎麽打過我,周鄰也沒有在這方面虐待過我,所以我不知道是被她父母打的,每次都挺認真地囑咐她要小心走路,不要再摔了。她也不辯解,就笑着應好。”
哪怕過了那麽多年,周遇玉也不知道對方笑的時候,內心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是希望,是已經麻木,亦或者是其他?
“她死的時候是冬天,她爸媽讓她到河邊洗衣服。然後她就這樣,掉到河裏淹死了。”
這個轉折并不算太突兀,可是不突兀,不代表說的人不會難受。
周遇玉說完停頓了好一會,才調整好心情,繼續說下去:“後來我才知道,因為前一天她摔了碗,所以她爸媽發火,不給她飯吃,然後……大概是冷吧,又頭暈眼花,她就栽到了河裏,沒有再爬起來。”
當年周遇玉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她的朋友并不算太多,玩得最好的就是這個小姑娘。她們一起放過風筝,一起玩泥巴,一起滿村地跑,怎麽突然……跟她爸媽一樣,說沒就沒了?
“周家好些人都去她家指責她父母,畢竟雖然村子裏重男輕女的多,但是把女兒害死就是另一回事了。可是……他們卻滿不在乎,甚至非常理直氣壯地說,根據風水先生的意思,她死了,他們就能生兒子了!”那天周遇玉也去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完完全全就懵了。
她那個時候已經小學六年級了,已經會因為老師說男生怎樣女生怎樣而産生逆反心理。
她不懂,為什麽就為了不知道會不會有的兒子,這兩個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虐待女兒,甚至對她的死亡視若無睹。
“那之後我就想啊,如果我也是風水先生,是不是就能改變她的命運,是不是就能告訴她父母,不是她的錯,所以,我就突然想到,爸媽留下來的遺物裏,好像有那麽兩本書。”
周遇玉很快就回去找到了那兩本書,認認真真地開始學。可惜保存完好的那本她怎麽也學不會,只能轉學另一本,倒是很快就讓她看到了鬼。
她一開始完全搞不懂情況,後來終于懂了,就死活纏着周鄰要回村裏看看,還被何芊抱怨了一頓。
不過她平時要求不多,周鄰也就答應了她,帶着她回了村裏。
“可是我找啊找,找了一整個村子都找不到她。那天我就在蹲在這裏哭,哭到太陽下山,哭到叔父來找我……”也是那一刻,周遇玉突然很清晰地意識到,她的朋友和她的父母一樣,已經徹底離開了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當然現在想想,也沒有什麽不好,她沒有成為徘徊世間的鬼,就說明她沒有執念。”周遇玉說到這裏,終于放松了下來。
不過哪怕那個時候她沒有救回她的朋友,她也決定,哪怕是當個騙子,哪怕說的都是謊話,她都要幫那些被欺負的人活下來。所有一切的過錯,她可以承擔,可她就是不想再看到有無辜的人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喪命。
所以,能救一個是一個吧,就像賴小青鄰居的女兒那樣,這才是她之前的主業。
“好了,這就是我要當天師的理由,當然後來我也把幫鬼完成他們的執念加入到了我的目标裏。”
周遇玉說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把她要說的事情講完,秦柏聽完,久久沒有說話。
就在前者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秦柏突然開口,出人意料地冒出了一句:“我也跟你說說,我之前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