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5 藍色知更鳥①
焦灼,疼痛,饑餓,炎熱,伴随着耳邊響起的尖銳的哨聲,它機械地張開自己的翅膀,揮舞,扇動,撲向眼前那一方正在熊熊燃燒的火海,火焰在它的腹部下方擦過,羽毛被火舌舔過,傳來一種特別的,蛋白質被燃燒時會産生的氣味。
它十分疲倦,勞累和饑餓以及在火海上方飛翔所帶來的時刻威脅着生命的灼熱讓它一度想要停止扇動自己的翅膀,然而它又很清楚,如果不繼續扇動翅膀的話,它将會被下方的火海所徹底吞噬。
當那個熟悉的尖銳哨聲響起的時候,它被允許在一小條金屬的橫杠上休息一下,盡管那條金屬的橫杠已經因為長時間放在距離火焰很近的地方而被加熱得滾燙,站上去它的爪子也仿佛被炙烤般疼痛難忍,甚至下次起飛的時候,爪子上的小部分皮肉會粘連在上面。
但是沒有辦法,它實在太需要休息了,如果不能在這一次讓翅膀得到充分的休息,那麽下一次的哨聲響起的時候它就會因為無力扇動自己的翅膀而墜落在那一片頃刻間會将它化為烏有的火海中。
它死去的同類的屍體都會被帶走,它大概是其中堅持得最久的一只——有關于這個結論,它是從親眼送走了好幾只同伴後得出的,因為它只是一只知更鳥,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也無法與其他同類交換這種程度的信息,它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它的同類也聽不懂它的語言還是因為它們并不想同它交流。
但這不妨礙它發現自己是一只特別聰明的知更鳥,它不知道外面的鳥類是不是也同這個地方的鳥類一樣除了叫聲以外無法進行準确的交流,但是它莫名地知道擁有這種程度的智慧的自己是特別的。
可是再特別又有什麽用呢?它不過是一只被人類困在籠中,被強迫在一群人類的面前表演聽從指令從大火的上方飛過,在大火的那一頭找到那只負責吹哨的黑色山羊想要讓它找到的東西然後銜去給它以換取一點點微薄的食物的鳥兒罷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就會因為大量的勞動和根本不足以充饑的食物而再也扇不動自己的翅膀,落入下方的火焰中,步上那些它見過的,藍色和黑色的羽毛全部都燒焦的同類的後塵。
意識到這一點的它其實完全可以通過搶奪同類的食物以維持自己的體力,但奇異的是,當它看着那些疲勞而機械,麻木地吃着那一點點食物的同類的時候,它竟然下不了手。
甚至在看到明顯比自己小的知更鳥因為饑餓而哀鳴的時候,它會主動将自己本來就不多的食物分出一點給那可憐幼小的同類,哪怕它心裏很清楚這樣的同類極有可能在下一場表演中就葬身火海。
或許真正害死它的是它自己吧。
在下一個哨聲響起的時候,它開始扇動自己的翅膀,然而這一次,在扇動翅膀的一瞬間,它就知道這一次就是自己的死期。
它沒有太大的時間觀念,只知道自己已經這樣工作了對像它這樣的知更鳥而言不短的時間,而這一次,它将迎來自己生命的終結。
當它極力想要扇動無力的翅膀卻徒勞無功即将向下墜落的時候,有什麽從身後一把拉住了它,它因為這股巨大的力道向後跌去。
它摔入了一片柔軟之中,當它擡起頭的時候,一名人類近在咫尺的面容映入眼簾,那是一名人類女性,她有着一頭在它還沒有被捉住的時候在籠子外面的世界曾經看到過的,傍晚的雲霞般美麗的紅發,一雙夜晚森林般的綠眼睛,雖然它不知道其他鳥類對人類的審美是什麽樣的,但是當它的眼睛映入這副面容的時候,它只覺得這名人類的女性是多麽美麗,感覺自己并不大的心髒在急速的跳動。
這名人類女性那雙令它沉醉的綠眸含着淚水,伸出手指一邊替它梳理有些燒焦的羽毛一邊說着什麽,它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窘迫,痛恨自己為什麽不更聰明一些,聰明到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擔心自己這身被燒焦的羽毛不能獲得眼前這名人類的喜愛。
它想,它可能是愛上她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或許是因為發現了它根本聽不懂她說的話,這名人類女性不再說一些它聽不懂的話,而是不斷地重複說着一個同樣發音的詞語,聲音非常溫柔,像是情人間的耳語呢喃,但她的眼中卻充滿了悲傷。
它不知道該怎麽辦,它并不是那種叫聲優美的知更鳥,這讓它感到無比的沮喪,最終,它只能嘗試着鳴叫,想讓她不要那麽傷心。
可是當聽到它的叫聲之後,她看上去更加難過了。
最終,一個吻落在了它的頭上,她的眼淚滾落在它的羽毛上,她重複着另一個詞語,用一把刀割開了它的喉管。
劇痛伴随着某種意識的恢複,但他已經無力擡眼去看,垂眸看到的是滿是他鮮血的白皙的手,和掉在地上的,染血的匕首,最終,他在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中合上眼,朝前倒去,倒入一片劇烈顫抖的柔軟中,頭部重重磕在一片薄薄的胸骨上,完全失去了意識。
在一片黑沉之間,像是突然産生了意識,又像是意識本來就存在,只是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了“自我”的存在,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莫名透着一股陌生的機艙。
他怔愣了片刻,回過神來後立刻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洗手間,找到位于洗漱臺上方的鏡子,在看到鏡子裏倒映出的是極為熟悉的,他每天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到的,一名黑發藍眼,五官棱角分明的男性的時候,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迪克擰開水龍頭,用手捧着水不停地往自己的臉上拍,反複了好幾次之後才拿過私人飛機上備好的毛巾将臉上的水擦幹,冰涼的水液一同帶走了那種仿佛還停留在他身體記憶當中灼熱。
“我是人類,”迪克嘗試着開口說話,脫口而出的話卻讓他沉默了一下,接着仿佛嗓子是剛剛裝上的一樣開始熟悉使用自己的嗓子,或者嚴格一點來說,他是在熟悉用喉嚨說“人類的語言”的感覺,他擡頭看向洗漱臺上的鏡子,“是理查德格雷森。”
詭異的倒錯感随着熟悉的感覺和認知的回歸而逐漸離開他的身體,迪克這才松了一口氣,将毛巾挂了回去,走出了洗手間。
他在這一次的循環中最終喪失理智,被扭曲了認知,認為自己是一只馬戲團豢養的,作為演出動物的知更鳥。
因為“自我認知”出現了問題,他基本上不記得自己在“變成知更鳥”的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模糊地記住了那個時候的感覺,仿佛沒有盡頭般的饑餓,炎熱,焦灼,疲憊,疼痛以及響起的尖銳的哨聲,而他的身體顯然更加直接,當他在腦海中回憶起那個哨聲的時候,他甚至有下意識地想要扇動根本不存在的翅膀的沖動。
迪克伸出手指揉摁因為精神上的疲憊而神經性疼痛的眉心,擰着眉,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因為這一段認知扭曲的經歷,他有了極為不好的猜想——如果他沒有記錯或者連這個也被認知扭曲過的話,那麽,馬戲團售賣的特産裏,應該是有“知更鳥肉”的對吧?
迪克深吸一口氣,喉頭滾動了幾下,強忍住了轉身回到洗手間裏嘔吐的沖動,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喝了幾口水壓下那種感覺,強迫自己暫時不要細想這一點,迪克一邊坐下來一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回溯了的時間,關閉屏幕,冷靜地開始複盤自己在上一個循環中發生的事情。
上一個循環中,在下飛機前,他在這架飛機裏确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所以在下飛機然後收到“雷蒙德”更新的Timeline的第一時間,他就對“雷蒙德”賬號登錄的IP地址進行了追蹤。
意料之中的是查到結果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意料之外的是,在追蹤地址的時候,迪克從追蹤過程中遇到的困難裏看出來其中隐藏IP地址的手法有一種驚人的熟悉感,熟悉到他幾乎有點不敢動手。
因為,這種他極為熟悉而又因為其複雜性而很少會有其他人使用的隐藏IP地址的方法,最常使用,或者說告訴他如何使用,甚至将其直接應用在蝙蝠洞的系統代碼裏的人,是他目前應該都還處在昏迷狀态的弟弟,提摩西德雷克。
當然,他都說這個手法被直接應用在蝙蝠洞的系統裏了,也就是說使用這種方法來隐藏“雷蒙德”賬號的實際登錄IP地址的人不一定就是提姆本人,但是毫無疑問這個IP有很大的概率來自蝙蝠洞。
當然,也不排除有其他人會使用這種方法,只不過可能性很小。
想到這裏,迪克再次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掏出手機切換至蝙蝠系統的界面,然後撥通了蝙蝠洞的電話。
通訊很快就被接通,毫不意外的是那頭傳來的是羅賓的聲音,達米安的語氣裏透露着一絲疲憊和冷凝,這很好理解,畢竟在達米安看來,布魯斯失蹤,而他又傳來這件事情不止和那個所謂的貓頭鷹法庭有關,甚至可能和九頭蛇以及豬面教授有關的消息。
雖然對于他來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對于達米安而言事情就發生了沒有幾個小時,迪克想到這裏,聲音放輕了一點:“抱歉,我只是想問一下,提姆還好嗎?”
聽到這個問題,那邊的達米安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出聲的時候聲音卻沒有那絲冷凝了,只剩下疲憊:“德雷克那個家夥到現在都沒醒,你們之中只有他,到目前還處在昏迷狀态。”